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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通往黑龍江伊春烏馬河林業(yè)局的道路兩側,是成片成林的落葉松,都是當年作為伊春承包育林第一人張英善一棵棵親手種下的,如今他老了,樹苗卻都已成材。從上世紀80年代到2000年間,他曾種下不下百萬棵樹,在小興安嶺上筑起一片綠色海洋,也因此得名“百萬富翁”。
他還有一個外號——“張山瘋”。為了種樹,他的“瘋”在伊春是出了名的:過去林場“吃大鍋飯”,“干多干少”一個樣,他偏要自己承包提高成活率;承包后,他就像上了發(fā)條似的爭分奪秒,幾個涼饅頭、一捧河溝水,就是一天的飯;再后來種植面積擴大,他把親戚拽過來,誰對樹不好就跟誰“拼命”;可苗栽好了,緊接著就是育林關鍵期,只能將不到兩歲的兒子扔到哥哥家,一頭又鉆進林子……
現(xiàn)在,即使退休了,做起了義務護林員的張英善,每天都要來林子轉轉,“不然心里不踏實”。清理爛葉枯枝、排查火險隱患……沿著土路,走進蔥蘢的青山,每一個拐彎,每一棵樹,他都再熟悉不過。畢竟,這條路,他走了30年。
伐木工成了種樹人
干瘦佝僂的身軀,手掌布滿老繭,皸裂如樹皮,而當年張英善種樹的技法也猶如溝壑一般,刻在他手掌的紋路里。如今站在高處,能清楚地看到當年他種下的大片林地。但在張英善的記憶里,幾十年前的這里并非如此,自己的角色也不只是育林人。
伊春作為一個有著60年歷史的國有林場,過去曾有過過度采伐的歷史。在“采之不絕,用之不盡”的口號下,曾經“喘著粗氣”的森林小火車拉著木材,穿行在林海雪原中,這是許多人腦海中“林都”的樣子。而張英善的父親便是當時伊春第一代伐木工,“小火車一響,黃金萬兩”,那時的林業(yè)工人每人每天要砍伐規(guī)定數(shù)量的木材,然后再把砍伐好的木材浩浩蕩蕩地運下山,1975年接了父親的班參加工作的張英善也在其中。
“以前主要砍紅松,百年樹齡的也不能幸免。”彼時的伊春,紅松資源從開發(fā)初期的108萬公頃,下降到不足5萬公頃。”不僅如此,伴隨“紅松危機”而來的是林業(yè)危困。在這前后,烏馬河林區(qū)能夠采伐的樹木基本上已采完,“除了地上的雜草,還有一些零星生長的小樹。“
為了實現(xiàn)森林資源的永續(xù)利用,伊春開始轉為采育兼顧。但上世紀80年代前后,那時張英善所在的經營所實行“大鍋飯”,職工種樹積極性不高,樹苗成活率連及格都達不到,大多是“一年青,二年黃,三年見閻王”。
“栽不活樹,算什么林業(yè)工人?”改革開放初期,彼時的農村已開始實行家庭聯(lián)產承包責任制,而1981年,他所在的林場也開始實行經營性承包造林(即個人承包地塊造林,3年后視成活情況給付工資并回收林地),由于看不慣當時的局面,當年剛20出頭的張英善成了伊春林區(qū)“第一個吃螃蟹的人”。
“我栽活一棵樹,公家同樣只給一厘錢,兩口子一天干14個小時,也就掙3塊多錢。這哪是為錢呀,為的就是讓更多的樹苗活起來。”他覺得,這是林業(yè)工人的本分。“林子總有砍光的一天,只有守住這一片綠水青山才能實現(xiàn)永續(xù)發(fā)展。”張英善堅定自己的選擇。
自“選”苦吃
要讓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,比在地頭種出莊稼還要苦。但張英善不管,摩拳擦掌——終于可以大干一場了。
他簽下4公頃林地承包合同,成為伊春市承包育林第一人。但4公頃林地需栽植1.5萬棵樹苗,按照當時的進度,每人一天栽400棵,4公頃林地得干40天,但春季造林的最佳時間僅有20天。
為了加快速度,張英善像上了發(fā)條似的爭分奪秒。
每天早上天還沒有亮他便出發(fā)了,帶上鎬頭和鐮刀,背著這一兩百斤的樹苗走上十多里路,樹苗壓得肩膀生疼,勒出兩道血印子,在荒無人煙的林地里,他揮動鐵鋤、鋼鋤,按照長寬20公分、深20公分的標準“挖塘子”。貓著腰,一手鎬頭,一手樹苗……從捋須、栽種、培土,不到一分鐘就能種一棵;⒖诘乃崧閺奈赐V,掌中生出大小水泡。
妻子燕玉平通常比張英善晚一小時左右到,每天蒸好饅頭就往山上走,“一路上靜得出奇,就我一個人,現(xiàn)在想想都后怕。”他們被蛇咬過,也被野豬瞄上過,而每年4、5月份,最高氣溫只有十幾攝氏度,山上天氣多變,經常雨雪交加,一天下來,渾身浸滿汗水,褲子沾滿露水,鞋里灌滿泥水,“沒穿過一天利索衣服。”
就這樣,一年365天,日子一天一天地熬,直到晚上看不見了才往家走,鋤頭一把一把地劈掉,幾天就要換新的。而手指甲也一片一片地劈掉,再長出來.....那幾年,樹,成了張英善生活的重心。上山時,人圍著樹轉;下山了,心圍著樹想——“這雨咋越下越大,不會把樹苗淋壞吧?不行,還是上山看看……”
后來,為加快進度,張英善索性在山上搭帳篷、安了家,一年中有7個月住在山里,幾乎與世隔絕。有時趕上山上防火期不能生火,幾個涼饅頭、一捧河溝水,就是一天的伙食。而水不夠時,他就只能喝死水坑內的濁水解渴,里面還常漂有膩蟲。
采訪當天,記者還跟隨張英善穿過一片林子的沼澤地,深一腳淺一腳,不小心就會深陷在泥水里。但在當年,這樣的水濕地誰也不愿意承包,張英善卻主動“請纓”?蓪τ谡煞虻母蓜藕蜕祫,妻子也有“埋怨”:“同樣的工資,為啥就你那么干?”張英善從不辯解,聽罷“嘮叨”,第二天便又摸黑出門了。
第一年過去,張英善種的樹苗成活率高達97%,比以往提高了一大半。當他正高興時,工友們卻在背后擠兌他“唱高調”“愛顯擺”。但看著長起來的樹苗,張英善種樹的決心卻更堅定了:“不管別人說啥,把樹種活了就是最大的說服力。”
“樂”在其中
一開始種樹的那幾年,每當埋頭種樹的張英善覺得腰酸背痛,便會直起身來,打望著已經綠化的山頭,“看見樹,我就覺得來勁了。”采伐撫育,當年他都干過,“哪片地,長的什么樹,我都在腦海里記得清清楚楚。”
1984年,張英善又響應國家號召,開辦了烏馬河林業(yè)局第一個家庭經營性林場。在接下來10年間,承包了300公頃造林地,每年造林30公頃。
有人說張英善好大喜功,有人說他是為了掙錢,他從不計較,“用事實說話就行了。”
他不蠻干,為了提高成活率,他不斷總結經驗。比如,樹不能“窩根”,必須要讓根須筆直向下,這樣容易扎根。初春凍土還沒化開,張英善就用手刨開土層,捋直了根須再小心把苗放進去。但松樹苗枝多葉硬,總扎得他滿手是傷。“除非你違背規(guī)律,只要去用心,不可能失敗。”
他覺得山頂上種落葉松不活,在眾人的反對下,非要栽白松,但白松扎人,1000棵白松樹苗,別人一次只背一捆,他非要扛上一麻袋。在很多親戚的眼里,張英善是個做事認真的“倔老頭”,“他對栽樹要求嚴格,栽完后都會從土量、密度等方面驗收,比如要求40公分,人家差一點也能‘蒙混過關’,但他就是不忍心。”
妻子燕玉平說,“一開始還不理解,后來我們也理解了他對樹的情懷。”就連1985年他獲得全國勞模稱號進行短期療養(yǎng)時,都始終惦記著家里的這片林子。
慢慢地,一片片成活的林子也讓工友們發(fā)生了轉變。于是,在張英善的帶領下,越來越多的工人開始用心種樹。
2006年,張英善栽下的近百萬棵樹,平均胸徑已達12厘米,一片片、一茬茬蔚為壯觀。同年,作為唯一的國有林權制度改革試點,伊春進行林權制度改革,他將自己承包造林的300公頃林地無償交給了烏馬河林業(yè)局,當時林木的成活率高達97%以上。
而拋開種樹不談,作為林區(qū)職工,張英善身上也總有一股不服輸?shù)膭蓬^。
在改革開放初期至1998年,國家實施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,伊春的采伐量便不斷銳減,像張英善這樣的林業(yè)職工收入越來越少?粗@些已經成材的樹木,卻無法為自己帶來收入,張英善開始琢磨新的收入來源,他學會了開拖拉機、耕地,學會了修理農業(yè)機械......逐漸他從種地的收入當中找到了新的致富路。眼下張英善耕種的土地面積有十幾公頃,每年只種一季大豆就有幾萬元的收入。
如今,年齡已經62歲的他,還在前年四月份考取了駕駛執(zhí)照。
30年蓄木成海
當?shù)谝豢盟蓸溟L得比張英善高時,已過去20年。如今打望著已經綠化的山頭,當年的樹苗早已蓄木成海。
有人曾粗略算過,張英善當年種下的百萬棵樹為國家創(chuàng)造收益2000多萬元,但他也沒怎么放在心上。生性耿直的張英善即便年歲已高,依舊沒改“犟”脾氣,雖說他早已在城里買了樓房,但為了“守綠”,仍和老伴居住在山區(qū)一處低矮陰冷的小房子里,周邊幾十里僅有幾戶人家,連個旱廁都沒有。
義務護林時,張英善每天早晨5點半起床,騎著摩托車先去兩三個山頭巡視。下午三四點,再出去轉一圈。晚飯后,又出門上山。山里沒有人,只有腳踩在松針上的聲音和偶爾的鳥鳴。但他并不覺得孤寂,也沒什么可害怕的,除了火。“種樹人最怕火,辛苦半輩子,一把火就啥都沒了。”
這幾年,不時有山外面的媒體來訪,“勞動模范”、“最美育林人”,一系列“造林英雄”的報道鋪天蓋地。但在張英善看來,這些榮譽對他好像沒什么幫助,至少不能消除他對兒子的歉疚。在兒子最需要父親的十幾年,他卻選擇了種樹,忽略了顧家。
62歲的張英善“倔”了一輩子,但唯獨在兒子這個問題上松了口,“孫子今年16了,我們也沒在跟前,和兒子一樣,關系淡了,見面叫聲爺爺就拉倒。”他覺得,兒子初中便輟學,是自己沒能盡到培養(yǎng)教育的責任,是一輩子的遺憾,而兒子似乎始終也沒有原諒父親。
年紀越大,越覺得虧欠孩子太多。但愧疚歸愧疚,第二天他又一日往常騎上摩托車去巡山。在張英善心里,樹就像他的孩子一樣。他陪著樹一天天長大,樹也陪著張英善一天天老去。
有時護林閑暇時,他喜歡站在山頭向下眺望,風一吹,百萬林木隨風搖蕩,綠意盎然,他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。張英善說,“樹比錢更有價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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